山路弯弯

  前不久的一个中午,突然接到通知说是要我去陪一位客人,我揣测肯定又是一位慕着夜郎文化之名而来的宾客,于是我兴冲冲来到办公室与客人会面。经过一番简单的交谈,这位客人原来中山大学来的博士,叫吕永峰。之后我陪他去到住所把行李搁置好,然而刚风尘仆仆从县城赫章赶过来的吕博士不顾旅途的辛劳,硬是和我前朝后世地聊了起来,之后他又提着相机要我和他到外面走走。我们漫步在离住处不远的可乐坝子,已经开始偏西的冬一陽一暖暖的照着,吕博士边和我聊边摆一弄着相机,不时还“嚓嚓”的来上几张,看不出他有一丝儿的倦意,也许因为他正值男人三十一枝花的大好时期吧。

  第二天是一位亲戚乔迁之喜,邀我前往,于是我跟吕博士告了假,答应次日回来陪他调研。

  是一个一陽一光明媚的中午,我搭上了去威宁的客车。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艰难地驰行着,其实谈不上驰行的因为公路破损的厉害这条公路是夜郎故地可乐连接威宁县的两条通道之一不过不能及时修补的缘故这些路的坑洼之多都快成满天星了。行走这样的路面,汽车显得有些吃力,像老牛拉不动了结板的地,短短五十来公里就耗去了近三个半小时

  亲戚家住的地方离公路还有七八里远的乡间马路,不能通客车的,我只好下车徒步前行。高原的风景就是迷人,这不这一路行来的我提着相机,一忽儿对着那百草坪山梁高一耸的风车,一忽儿又跳进了早已被收割了的荞麦地,全然没有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的矜持。就这样边玩边行,不经意间我便来到了寨子前的山口,这里是一个典型的彝族寨子,全寨近五十户人家没有一户外族且都是一色的本家。还是二十年前来过这个地方了,那时候寨子里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路淤泥没脚且恶臭异常,那些牛屎马尿和羊粪疙瘩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其实我这次去亲戚家喝乔迁酒还存有一份私心,那就是去一个叫哄底的地方,去哄底看看是我多年来的夙愿。翌日,当人们都在议论着怎么去到公路边搭乘班车返回的时候,我却怂恿表妹和她儿子与我一同步行理由是表妹晕车而我要去哄底看看,并答应趁机去表妹家耍耍,毕竟现在生活节奏太快,要是不挤时间就是亲戚间也难得走动。

  吃过午饭我们并踏上了去哄底方向的山路,表妹家就住在哄底过去不远的地方,因此她算是对哄底这个地方比较熟悉的了。哄底是彝语地名,意为羊群很多的坝子,这里曾经是一个对我们水西阿哲家族有着不同凡响意义的地方,不过这些很多人都不知道了。而我却不敢忘记,因为这个地方维系着我们这个家族的迁徙史,也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一直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甚至可以说是梦牵魂绕。

  公元1664年,吴三桂出兵水西对彝族民众大肆杀戮,在今天的织金县八步镇境内的果约迭,水西阿哲家族内部因出了叛贼,使本来已成败势的吴三桂起死回生,最后致自东汉时期的225年建立起来的水西王朝毁于一旦。那次战役水西势力基本被屠殆尽,水西家人唯有已身怀六甲的水西王后禄氏孤身逃出,最后才保全了水西阿哲家族的一线血脉。自从大方逃脱后,水西王后在乌撒境内生下了一个儿子,在过后的几十年间,由于禄氏一精一明强干和励一精一图治以及水西阿哲家族在西南彝族群体里不可替代的威望,儿子安圣祖终于在乌撒地盘站稳了脚跟,并建立了一块在乌撒本土内而属于阿哲家族的根据地哄底。后来阿哲和乌撒两家因为利益关系闹的矛盾重重,最终在百草坪兵戎相见,这次战争水西阿哲家就是以哄底作为根据地来进行的。

  我们从亲戚家出发天空还是蓝蓝的,号称贵州一陽一光照射最多的威宁可不是盖的,每到冬天似乎太一陽一就特别照顾这个老乌撒之地,只是今天有些不凑巧,我们刚刚翻过一个垭口,那白茫茫的雾就一一浪一一浪一的卷了过来,太一陽一渐渐地被遮去了光华。走在满是迷雾的山路上,我心里却犯开了嘀咕,这个天气有些糟糕,表妹她会不会打了退堂鼓哦?还好,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了下去,表妹的儿子已是十四五岁的小伙,不过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也许是他一妈一一妈一舍车取路的决定让他不爽吧?不过管他的呢,年轻人是该锻炼一下的,记得我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吧,经常上到十来里外的大山里拾柴禾,现在的孩子们是越来越惯了

  走了七八里许的山路,脚底有些胀痛,其实我不应该对表妹的孩子有看法的,首先不说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就是如我这般年岁心底也有些发怵。走哄底这个方向要四个小时才能到表妹家,倘若是坐车走公路的话,那么个把小时就可以到她家了。但为了去一探这个与我的家族休戚相关的地方,我的心底一直燃一烧着一把火,脑海里还不时闪现着先辈们那因山河破碎而凝重的模样此时尽管脚底隐隐作痛,我想要尽快到哄底的心情还是很急迫,我们穿行在看不见太一陽一的云山雾水里

  因为我不时拍照的缘故,渐渐地我掉队了,表妹喊我快走要不怕天黑了。照时间计算,我们出发时是下午两点,要走四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表妹家,加之现在的天气白天特短,这中间真的是不能被耽搁了的。也许表妹有些害怕,的确我们这一路走来的很多地方是没有人烟的,要是在古代这些地方肯定是虎豹出没的地方。不过我天生胆大,我告诉表妹尽管放心前行,我会赶上她们的。随即又按自己的方式边拍照边思考起来,当然脚步是不能停下来的,只是快慢的问题罢了。

  终于听到了几声狗吠声,雾幔中尽管看不远,但感觉四周开阔了许多,是应该到哄底了吧。接着发现房子密度大了起来,并且错落有致,呵呵,还有一条街道呢,按现在的理念,这里已经是个小镇了。隐约间似乎有几个身影晃了过来,接着我听见了抄着浓厚的威宁口音的方言,我紧走几步上前搭讪,原来这里真的是哄底了,那个让我一直记挂的地头!只是很可惜,这个迷雾漫天的状况让我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看到了我们阿哲家继大方博扎叩之后的第二块根据地,尽管看的不是很清楚。

  哄底这地方虽然地处高原腹地,透过袅袅的雾霭还是感觉得到很平坦,怪不得祖先们要选择这里驻扎下来。好奇心使我找了个当地人了解了些情况,原来这里早已经改名为四堡(pu),目前已经住有两百多户舒姓的汉族人家,没有一户外族。依稀看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貌似很繁华的模样,三百年前的先祖能预知到如今这里的景象吗?行走在哄底清冷的大街上,望着一个个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心底有些失落。

  在哄底逗留了一会,表妹等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突然想起要跟她打个电话,这才记得原来我并没有表妹的号码!本想在哄底找个住处休息一晚,等第二天天放晴时再走,那样也能更好地看看这个与自己家族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不过之前我与吕博士有约,次日我还要陪他进一个苗族山寨看看。我知道去表妹家的路程还远着,不过既然答应了吕博士要赶回去还有应诺了表妹要从她家路过的要求,那么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路,也许这一刻表妹就在前面远处心急火燎地等着。穿过哄底小镇,弯弯的山路在雾霭中时隐时现,前面不时还出现了些岔路口,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我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天黑前我能走出雾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