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甜的西瓜

  众多的水果里,西瓜算是我最一爱一吃的了,这么多年,吃西瓜的次数已经无法数字统计,可是遗憾能够让我留恋的西瓜,却只有两个

  童年生活过的小村子里有座山,叫元宝山,听长辈说,这山的形状像一块元宝才为此得名但是我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俯视过它,也从来没有见过一张和它有关的图片,到底不像元宝,我是并不知晓的。可我知道,这山其实并不高,就像一个大土包,只有山顶生长着繁茂的树木,而四周环绕的山坡上,都是村民们的庄稼地。每年种的庄稼不一样今年玉米小麦,第二年可能就会种高梁和大豆,总之,年年会有一些变化记得我七岁左右时候,在元宝山的一个向一陽一坡,祖父种了西瓜,即将瓜熟蒂落时,祖父在瓜地还特意搭建了一个三角形的小窝棚,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祖父都守在窝棚里,可能是怕有人会来偷西瓜,因为大部分西瓜都是为了要卖钱的。

  祖父已经好几天回家了,我有些想念他,就一个人山上找他。那天去西瓜地找祖父的情景,至今我都记忆犹新。正午时分,骄一陽一似火,我背着一个小军用水壶,从左肩斜挎到右肩下,因为人小壶带长,走起路来,小水壶就在我屁一股后面一撅一撅的,也不知道村里人看见我这副模样有没有笑话我。天气太热了,没多大功夫,我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但我并没有喝水,小水壶是我给祖父带的水,我怎么可以给喝没有了呢?回想起来我有多天真,我哪里想过,守着西瓜地的祖父就算没有水喝也是不会渴到自己的,何需我这小孩伢子给他送水。一路走来,都是上坡路,我只能哈着小小的腰板,好不容易爬上了那个小山坡,来到了西瓜地。祖父正坐在瓜棚里一抽一着旱烟,见到我来,他立马从瓜棚里钻出来,说,大孙女来了,快过来,先吃个西瓜,我给你找个最甜的。祖父弯着腰,在瓜地里挑选着,拍拍这个,再拍拍那个。那时候我觉得祖父真厉害,用手一拍就知道哪个瓜甜,哪个瓜是沙瓤的。而且那一个个圆咕隆咚的西瓜,绿色的带纹的西瓜皮,瓜蒂连着瓜藤,西瓜静静卧在瓜地里的样子,我觉得看上去特别好看有的地方散扔着一些已经吃过的西瓜,连皮带瓤的,都还没吃干净就给扔掉了。这样一来,瓜地里一眼望去就显得红红绿绿的。我想那次吃西瓜,是有些奢侈的,八成是因为守着瓜地,一看这瓜地里有这么多个大西瓜,吃起来都不知道珍惜,我只把最甜的西瓜瓤给吃没有了,然后就随手把西瓜扔掉。祖父也不训我,反而一边擦着我满是西瓜汁的嘴巴一边笑着问我,大孙女,甜不?我说甜,祖父就说,我种的西瓜,还能得了嘛,不甜才怪哪。

  生命里吃到的第一个最甜的西瓜不用说,就是祖父在元宝山上亲手给我下来的那一个。我觉得那西瓜特别甜并不仅仅是因为它长在了向一陽一的小山坡上,接受了足够的一陽一光的普照。而是这片瓜地的种一子是祖父亲播种的,从西瓜籽儿播种到地里开始一直到瓜熟蒂落,祖父不止一次领着我到瓜地里巡逻。我认为祖父走到哪里,都肯牵着我的小手,领着我一起走来走去,那就是对我的一爱一,对我的好。其实祖父一辈也就种过这一次西瓜,那块西瓜地第二年就改种玉米了。祖父在世时,每当吃着买来的西瓜时,总会吧答吧答嘴儿,说这西瓜比他当年种的西瓜差多了。如今埋葬祖父的地方离元宝山并不远,不知祖父会不会想到他的大孙女因为留恋他亲手为我摘下的那个西瓜,因为回想那甜甜的滋味而时常想念着黄土中的他呢。

  吃到第二个最甜的西瓜时,我都已经远离了青涩而天真的童年,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了。高考时,我接到了一个沈一陽一文学笔会的通知,我和母亲说我非常想去参加,母亲当时一定是怕不答应影响我高考的情绪,就一口答应了,结果高考刚一结束,她就立刻变了卦,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参加笔会。正值叛逆期的我竟然偷偷拿走母亲平时省吃俭用才积攒下来的150元钱,离家出走了实际上去沈一陽一的途中我是有伙伴的,煤炭卫生学校的两个家住沈一陽一的女生放暑假回家,正好与我同行,有她们在,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根本就不用为买票换票的事发愁,一切都有她们为我代一办。但是返程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从沈一陽一到牡丹江的票是《辽宁日报》的老师帮着我买的,临走还把我们这些黑龙江省的学员送上车。车到哈尔滨时,同行的学员就全部下车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坐到了牡丹江,我有些茫然失措,甚至有些慌张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换票倒车,也不知道该上哪趟车才能回到我的家。站台上广播着各个车次,我一听有可以到鸡西的车,也不管我能不能坐,反正我就上去了。手里没有票,也没座位,我就蹲在两节车箱的交接处,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每到一站,开了这边的车门,我就到那边去,等到下一站,又开了那边的车门,我再回到这边来。不知到了哪一站,我发现一位大叔也在离我不远处蹲着,穿着极其普通看上去特别淳朴,他当时正准备吃一个大西瓜,不知道是看我的样子很可怜,还是他看出来我的确饥一渴难耐了,他毫不犹豫地就把手里刚磕成两半的西瓜,分给了一半给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也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来就吃了。我吃着那位大叔的西瓜,真甜啊,我干渴的嘴唇像是遇到了清泉一般,我觉得自己好久没吃过这么甜的西瓜了。

  我不知道那位大叔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面容在我脑海中日渐模糊,我只记得他络腮的胡须,黝一黑的肤色,具体的面部轮廓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有时候我会想,自个儿不是没有良心帮助过我的好心人,我怎么会记不住人家长相。按年龄推算,遇见他的那一年如果他才四十多岁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应该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了。不知道大叔如今是否一切安好,身一体可否康健。他一定不会想到,他当年给我吃的那半个西瓜,曾给了我多少甜蜜。我们相遇在那么陌生列车之上彼此并没有说过太多的话,大叔廖廖的一句孩子,渴了吧,吃点西瓜。他可知,这一句话在一个带着叛逆离家出走的孩子心里,有多么温暖

  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后来经常各种信息看到所谓善意的提醒大意是不要轻易去看别人递给你的东西说是里面也许会有麻醉品,你只要一闻就会瞬间把你迷倒,轻者割肾,重者丢命。如此一来,别人给你吃的东西,那更是万万不可以接受的。每当这时,我就不由自主会想起那次孤单无助的旅程,想起那个大叔,那么甜的半个大西瓜,我不就是从一个陌生人的手里接过来的嘛。我不明白,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人变了。我们北方,如今就是在寒冷的冬季,也都能够吃到新鲜的水果了。不管冬夏,不管贵贱,只要想吃西瓜,我总是舍得掏出钱包,为此父母常指责我不懂节俭他们哪里知道,其实我也是买一次就后悔一次,只为了想吃一口甜甜的西瓜,却始终不能如愿,没有一块西瓜能吃出从前的滋味,没有一块西瓜能情深意浓地走进我的心里。有人说,这是为生水平提高了,人不缺吃不少穿的,这口味格外挑剔,明明是甜的也会觉得不够甜,我想并一定是这样,打了色素的被人动过手脚的西瓜,怎么可能会和祖父为我摘下的,还有大叔给我的那两个西瓜有相同的滋味呢?

  我断定,那两个令我念念不忘的大西瓜,一辈子都会甜在我的心头,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