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里的秋意浓

  这是时一陰一时晴时雨的日子,和人的心情一样。秋上人心是“愁”,而绵绵春雨呢?淅淅沥沥轻落在离人的心头,每一仿佛都是一字倾诉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用凄切的曲调唱着多情文人落魄的心殇。一生生活潦倒,仕途坎坷的他,能在光怪陆离、繁华风光的大都市里浅斟低唱,本身就是一种苦痛。就象今天这场不想不愿意停下来的春雨。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又怎一个忍字了得。

  “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柳七又是幸福满足的。难怪当代某位玩一弄虚名的文人也希望生活在北宋柳七那个“倚红偎翠”的年代。但以今日他对物欲浮名的贪图又怎做得了柳三变,又怎能有七郎“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别后暗负,光一陰一多少那种不争虚名的真正洒脱

  那是个青一楼歌一妓一都熟谙琴棋书画时代,柳永不缺的就是知音那些能在诗文里懂他、欣赏他、传唱他并供养他的身份低微的粉丝们。那个时候的青一楼竟是唯美艺术的传播地。而我们不敢去张望今天霓虹灯里,那些大腹便便的富豪们只剩了龌龊。那里再也找不到柳永,也没有了那些溢着才思、重情重义的知音“谢玉英”们。

  仁宗时的名一妓一谢玉英,才高色丽,最一爱一唱柳永的词。柳永途经江州,结识谢玉英,见其书房有一册《柳七新词》,都是她用蝇头小楷抄录的。临别时,柳永填一新词表示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归。三年后柳永回京时,给已陪人喝酒去的玉英留下了“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的词句。谢玉英回见柳词,自愧未守前盟,于是卖掉家私,赶往东京寻找柳永。两人久别重逢,再修前好,过着夫妻一般生活。

  这是一个一浪一漫而让人钦慕的故事。在今天,更使眼前的落寞文人遥想无尽,轻声一叹。

  柳永短短两年仕途,屡遭排贬。他没有东坡居士的豁达心胸,更没有稼轩、希文那样的文武双修、大志在胸。“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与“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的内心冲突,正是孤傲自信与抑郁寡欢,牢一騷一满腹与男儿功名不舍之间一对矛盾。这种一性一格上的差异和矛盾,注定了他一生的一浪一荡飘泊,以及对伤情愁苦、孤零萧瑟景物的独一爱一。

  也许只有这种凄怆伤情的痛,才能缓解他那深入骨子里的失意和落寞。

  可惜他在对前程沮丧和对现世的激愤面前选择不是一步人生意义思考

  五十一岁及第并很快被贬职,现实毁灭了他从小的梦想,却又使他不能从主观愿望彻底丢掉幻想。他只是一个柔一弱的北宋文人,他不懂得决然地放弃。书生在想,那个没有了斗志的柳七,其实也在把他剩余的孤傲和自信一天天地消耗和挥霍了。

  骨子里的风一流多情,使他成为一个总是感一性一压制着理一性一的男人。他的一性一情让他选择了放一浪一的生活,选择了醉生梦死般的不舍。生活上的柳七再也没了骄傲因为这是一个靠一群女子养活着的男人。他唯一的自尊和价值是什么呢?是他那些广为传诵的柳词吗?用创作换得的经济收入是他最后的聊以自一慰。然而他无所顾忌纵游一妓一馆酒楼的更多款项,却是来自于一妓一者的支助——南宋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就说“耆卿(柳永字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一妓一馆。所至,一妓一者多以金物资给之。”

  作为一个孤傲的文人,书生不知道,柳七在接受这些支助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心境脸上又会是怎样一种表情。或者已经习惯了麻木,或者他从来就什么也没有想过。也许他醉里、梦里的时候太多或许真的已经超脱。这种形式的支助或者施舍,应该才是柳七最终完全放弃自己,放弃那一点残存理想的最后推手。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一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词之《鹤冲天》)如果没有这首词,没有了功名,也就没了再后来的柳七。这和亡了南唐的后主一样,那没有定数的天命和时运,伤害他们人生的圆满,却成就了他们的艺术天赋。

  结局就是那样,酒色里挥洒的他早已身心俱损,最后死在了名一妓一赵香香家。柳永最终的归宿一定也象今天的时节一样,凄冷无绪:他既无家室,也无财产,死后无人过问。一班名一妓一念及他的才学和情痴,凑一笔钱为他安葬,为他戴孝守丧。出殡之时,东京满城一妓一女都来了——“半城缟素,一片哀声。”谢玉英痛思柳郎,哀伤过度,死于两个月后,葬于柳永墓旁。

  这些身份低微的知己和粉丝们在清明节对柳永的吊唁作为习俗流传了下来。“吊柳会”一定也是这样的时节,一陰一霾的天空落着伤情的泪,群一妓一在心底,也一定婉柔多情地轻唱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句子

  “乐游原上一妓一如云,尽上风一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这是一个让人思想阵阵痛楚的结局。书生想起了那两个为后主李煜殉情的体弱心烈的女子。

  为一爱一、为才、为文、为情殉命的时代仿佛已经远去了

  天色已近黄昏窗外濛濛的细雨已经有了停下来的念头室内越发清冷起来

  这是一个容易让伤别者感怀和多愁的天气,书生本来想说点什么,却不知怎的想起了柳七郎。书生做不了柳永也不愿做柳永。书生虽然可以和他一样“怎奈伤情无处隐,更凄凄,乱了方寸”(见书生拙作《昼夜乐·晨赏埙曲》),书生也可以和他一样“追往事、空惨愁颜”(柳词之《戚氏》)。但书生不可以任意地潇洒沉醉,更不可以和无家室的他一样,任意挥洒没有明天和没有责任的中年。

  柳永只有一个,书生也只有一个。书生痴迷于柳七的慢调,痴迷于柳词深情意趣,书生沉醉于他凄迷的伤景纯情,也许这才是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想着他的原因,其实也不全是。什么才是书生真正想说的呢?

  还是在柳七的词里结束这篇小文吧——“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凭寂寞厌厌地。系我一身心,负你千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