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壮美的事物（组诗）
这些壮美的事物（组诗）
梁 铮
九百年前，黄州人将音节重重摁下
从此，他仿佛更加独步天下
将豪放转换成一块行云流水般的东坡肉
质地酥软，才气高阔
我必须承认，在一条静默的苕溪中
北宋的天，从来不适宜一个思乡归隐的人
哦，这些壮美的事物
仿佛注定要义薄云天，收放自如
他看不惯一切黑暗的事物
那怕平衡的世界终日冒似公正
那怕宫殿之上日日清风缭绕
他适合热血赤壁，适合压低纬度
倾听来自阵阵秋风的萧瑟
哦，这些壮美的事物
注定永远是一剂人间毒药
注定永远是最无救的苍天本身
即便自绝、断头，即便屡屡贬黜
当香山红叶满坡，也仍必定是浩浩荡荡
一任明月悬宇，大江东去……
冬天的流水
一万个太阳想躲起来，这冬天的流水啊，
总显得蹑手蹑脚。春天格外喜欢迟到。
它悄无声息，用潜入打探，借东风开路。
国会山升起了狼烟，有人翻墙，有人高举
一只厚重的木讲台。天色暗下来，雪止步于秦岭。
我的阳光在下午四点前光顾，这白茶和鸟，顽石和朔风。
大地本性难改，所有的节气都潜物无声。旷远的山脊，
一大群习惯爬坡的人哟。我浸在一大片温暖中，看春天，如何
一点点苏醒。在一月的细雨后慢慢降临，就像此刻石家庄上空的太阳。
这天如此漫长
大厦将倾。黑夜将雪地笼罩上银色之光。
“有人走过来，目光坚定，穿过所有黑暗。”
潘杰希尔像一把利刃，狭长地悬挂在雄狮之巅。
阿富汗不缺少士兵。在紫色的山峦上，有我们的灵魂，河水幽深。
我们骁勇善战。冰川并不可怕。头挨着头，
我们能看到彼此的光明，罩袍之外，皑皑白雪为我们见证。
现在，有点拥挤，女王即将离开，总统走下舷梯。
我需要切断凛冽的风，在世界的尽头，学会开始飞翔。
这天如此漫长，景色如此汹涌。我们在滂沱中
必须思考黑暗的命题。
神秘人在哪里？他吸着烟头，目光呆滞，
而我坐在海洋之上，正翻开一本诗集，
写下凋零的雪花，一片片。
虚像的时间
柴门推开，流水就汹涌而出
铁匠抱紧自己的苦日子
每一下，都在虚镜里照见未来
我的《千金要方》只剩下一味甘草
嚼之坚涩，老糙，且寡淡无味
群峰暗沉下来，荒诞一再浮出水面
乡愁摁住我，摁住一柄锈蚀已久的犁
春山笑风，我爽快交出自己
这虚像的时间，多像劫后余生的大地
苍生，鸟鸣，空寺，静水
一切简约的，都是最伟大的托生
我攥紧一串串废话，将自己投向一幅写意
比如一张桌子、窗边的鸟鸣
比如此刻我上火的牙龈
午后的大街与冬阳
有时，只有鸟儿们是最轻松的
还有车边溜步的小猫小狗
它们占尽了春色，却没有疲惫的身影
如今，我的门前小溪依旧
疫情在院外彻夜肆虐
无人关心这残败的亭子、翠竹
我的人间早已卸甲归田
只剩下了一垄暮色，无声流淌
枕边，一本烟火的大书刚刚打开
冬 至
神父说：花一秒钟看透事物的人，更接近幸福的渡口。
此刻，金子般的阳光正穿越我。十二月，湖山高悬
茫茫天宇上，三位宇航员正贴地飞行，
这天清气朗的一跃，早胜过了无数照壁上的光辉。
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墙，玛莉娜曾这样说。
深秋的巷子里，严寒在不断逼近，它过于苍老的声音
久久回荡在低矮的草木尖，以及油车港的湖面上，
生活告诉我，没有一朵雪花会推迟降临，这命定的劫数。
将牲畜的围栏筑牢吧。藏粮，整地，修渠，补阳
每一步仿佛都是神在护佑我们：夜长昼短，火烛小心
满地的桂花若盏盏灯笼，照亮昏暗的前路，
照亮一个个即将永逝的年华，也照亮我——
日渐清晰的白发，以及一个个暖阳普照的日子。
一头寻光的大象
仿佛注定要返祖，“突围”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要出发”，向北，向心中的乐园
这绿洲镶嵌的“家”，还有没有？向北……
昨天，宇航员站在光里，地球是一颗蓝宝石
凌晨三点，光在移动。山村，泥路，水池
每一头大象都追光而去，月光下
一生中似乎必须有一次要离家出走
笨拙的人生，死气沉沉。惟有一头巨兽
在这寒夜，叩开光影之门。任干燥的风吹拂
月光流淌。疼痛蛰伏在寂静的密林中
今夜，风声善良。天地将风雨全部接纳
我喟叹一粒松果，犹如滚落的诗句
只有它了解我此刻的愿景。吮吸故乡的梦
在南与北的边界上，找寻自己的湖水
好玉要归依相惜的人。老象回头，世界步步倒退
火焰熄灭，冰山融化。骨头挤进坚硬的风
这功勋的一章，谁翻开谁窒息。去吧，向北
哪儿有烈酒，哪儿有天堂？风带走了我饱满的昨天
快去赎回一滴水，在象鼻抬起的瞬间，我被一片大海
催促。雷雨倾盆，山河倒泄。所有弱小的身子虚空如悬
我黑障遮蔽的双眼，老虎也在开花，雨水琮琮
暗下来的西风
小鱼在瓶中巡弋。
桌上，放着血压计、芝麻糊、馒头，
我的手上没有清澈的月光。
风。暗下来，却柔和。
一只蝉，静静享受自己的苦夏。
雨一下，就停了。
大妈们匆匆买菜回家，
今天，满屏都是鲜红的祝语。
大海那边，疫情醒目地亮着红灯。
我低下头赞美一株草。
小乌龟在水盆中欢腾地跃跃欲试。
你听，风软和了
天空，没有北飞的候鸟。
此刻，大象们在水槽边嬉戏闹腾。
盛夏的璀璨中，
灵长类动物忙着找寻避暑的地方。
海水热了。清凉的小溪边
小虫子钻出了风的栅栏。
我饮一口水。
把舞台交还给生活，这烟火的人间
处处像一个童话的世界，清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