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457篇
文/卢秀辉
溥儒（1896年9月2日—1963年11月18日），满族，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北京人。
溥儒祖父奕䜣，为道光皇帝第六子，咸丰皇帝异母弟，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奕䜣授命为全权钦差大臣，负责与英、法、俄谈判，并且签订了《北京条约》。咸丰十一年（1861年），咸丰帝驾崩，奕䜣与两宫太后联合发动辛酉政变，成功夺取了政权，被授予议政王之衔。他有个朝野皆知的外号，“鬼子六”！
溥儒的父亲载滢，为奕䜣次子。1868年，道光帝八子钟端郡王奕詥去世，因无香烟可传，东西两宫太后就将载滢过继承袭贝勒爵，光绪帝亲政后加封郡王衔。因义和团事变以罪革爵，仍归本支。
溥儒的长兄过继给了伯父载澄，袭了王爵；排行老二的溥儒与三弟溥德奉母定居北京。溥儒名溥儒，是光绪皇帝起的，希望他“要做君子之儒，不要做小人之儒。”溥儒刚满5个月就蒙赏赐头品顶戴，五岁拜见慈禧太后，从容应对，获慈禧夸赞：“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是年，父亲载滢因义和团事遭革爵归宗，交宗人府圈禁。溥儒十三岁时，光绪帝病逝，受命入宫作为皇帝候选人参与甄选，因年已十三，不好控制，而没有选中，选上了年仅三虚岁的从弟溥仪为嗣皇帝。溥儒幼年于恭王府习文，亦在大内接受“琴棋书画诗酒花美学”培养。
次年，父亲载滢贝勒去世，溥儒由生母项太夫人抚育，并延请欧阳镜溪、龙子恕二师督课。临习颜真卿《中兴颂》、萧梁碑额、魏郑文公石刻等。龙子恕督课甚严，有一次抓住溥儒偷看袁枚的《子不语》，龙子恕令他就此为题立赋一诗方可免罚。溥儒“七步成诗”：
子不语名篇，随固旨已愆；
书原同稗史，义显背尼宣。
志怪颐堪解，搜奇手自编；
莫教评笔墨，终逊蒲留仙。
辛亥革命后，入清河大学就读，毕业后，德国亨利亲王介绍他进入柏林大学学习天文和生物，并获得双博士学位。溥儒二十岁在西山戒台寺，开始正式习画。1924年，恭王府被溥儒长兄溥伟抵押与辅仁大学为校舍，溥儒移居王府花园萃锦园，并步入北京画坛，涉足于社会，开始与张大千等著名画家往来。
溥仪出宫后，溥儒遂与溥雪斋（号松雪），溥毅斋（号松邻），关松房（号松房），惠孝同（号松溪）等创立了近代著名国画团体“松风画会”，自号“松巢”。1928年，溥儒应聘赴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执教，他在旅居日本时，有事欲与领事馆联系，从不肯在信封上写“中华民国领事馆”，而请人代劳。正如他一生作画，题款只署干支纪年，从不署民国xx年。返国后于北平国立艺专学校教书，在例行的周会轮到他演讲，他不拒绝，但事先言明，师生唱国歌，向国旗、国父遗像行三鞠躬礼时，他必要退避。
1932年，“九一八”事变后，溥仪为伪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兄弟趋之若鹜，而溥儒却拒绝出任伪职，作《臣篇》以明其志。他在《臣篇》中痛斥溥仪“九庙不立，宗社不续，祭非其鬼，奉非其朔”，继而怒骂这位堂弟“作嫔异门，为鬼他族”。伪满成立4周年时，日本人专备厚礼，请他和齐白石、陈半丁、俞阶云，分画春、夏、秋、冬四景堂屏送溥仪。由汉奸王揖唐前来请溥儒动笔，溥儒置之不理，给他一个冷脸。日本人携重金到西山面求，同样被坚拒。日本人留下钞票而去，溥儒找王揖唐把润金退了回去。他作《点绛唇》一首，以表心境：
1937年，溥儒生母项太夫人去世，在广化寺守灵，他将旧藏陆机《平复帖》以四万元之价售于张伯驹，大开丧礼。用金箔贴在母亲棺盖及四周，令子女到灵前念经。子女行礼时，稍有不当即遭到训斥。次子因为迟起一会，跪灵不及时，寒冬腊月，他把一壶冷水倒在儿子的被窝里。他刺臂(一说刺舌)出血，调成紫红色颜料，蝇头小楷书《心经》，画佛像，捐赠给名山古刹，为亡母祈祷。
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溥儒避居在万寿山灵光寺。灵光寺住处，是因为溥伟把恭王府前院卖给辅仁大学，以墙阻隔。溥儒进出不便，他索性以10万两银子一并售给辅仁大学，将钱全部捐给了灵光寺，寺里给他盖了一座12间房的小院，远离尘嚣。在他居所的墙上挂着自书的两副条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处有事当如无事，处大事当如小事，若先自张皇，则心中无主，何能成事？”日方屡次请溥儒参加日伪教育等事，溥儒称病不入城。他对那些打着恢复满清的旗号，而帮日本人做事的族人，嗤之以鼻。直至1945年，他一直居住在万寿山。是年，溥儒五十岁，张大千与他合作了数十件作品。其中，张大千画了一棵被风刮倒的树，树上有青藤环绕，溥儒儒题跋道：
大风吹倒树，
树倒根已露；
上有树枝藤，
青青犹未语。
1946年，溥儒与齐白石等人到达南京，举办溥儒、齐白石联合画展；10月，溥儒被蒋介石指定为满族“国大代表”；11月，出席“制宪国民大会”，在上海再次与齐白石举办联合画展。1947年2月，在颐和园戒鸦片。1949年春，在杭州举行画展。5月3日，杭州解放，北京市长叶剑英请他回京，回信致谢。
8月，溥儒偕同墨云夫人、敏岐由杭州奔上海，藏在一艘小船里，从上海冒险偷渡至舟山群岛沈家门，那时舟山还没有解放，还在蒋军手里。溥儒由沈家门，到达台湾，途中作《八月感怀》等诗：
已近清秋节，兵烟处处同。
兄弟干戈里，边关涕泪中。
京华不可见，北望意无穷。
1949年冬，溥儒因为偷渡而往，什么都没有带，到台湾后穷得困坐守愁城，托熟人王敦致信蒋介石求援。10月，应台湾师范大学之聘，任教于该校艺术系。1950年，蒋介石请溥儒吃饭。席间，宋美龄关心他，知他尚无处栖身，便拨了一栋宿舍给他居住。宋美龄要拜他为师学画，因溥儒有规矩，向他学画，要向清朝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此事才作罢。后来，蒋介石多次托人请他出任“国策顾问”、“考试委员”，溥儒以“不事二朝”婉辞，他始终放不下旧王孙的架子，要为满清“守节”，做忠臣烈子。
1963年，溥儒六十八岁，3月10日，右耳下发现肿块，不久耳聋；5月，入荣总医院又转入台湾中心医院，诊断为淋巴腺癌；7月，出院；11月18日凌晨3时，送中心诊所急救、去世。
溥儒一生爱书画，也爱吃，一吃，就忘了“旧王孙”，吃相极其没有品味。他每餐要20个菜，适口的先端到自己面前，别人伸筷子，他还给你的永远是白眼。去饭店吃饭，点葱扒海参、贵妃鸡之类喜欢吃的都要双份。在韩国，政府举办的宴会上，他也是旁若无人，移盘大嚼，十分任性。什么都健忘，唯有别人约他吃饭忘不掉，哪怕对方是客气话，他也放在心上念念不忘。每有有人客请，他酒足饭饱之后都要献画以酬，一枚“旧王孙”图章系在裤腰带上，随人走。常常醉酒，把图章盖倒。他烟瘾奇大，一日两、三包，烟屁股随手乱丢，以致衣物、书画上常有烟火烧的小洞洞。他在北京时，再困难也要包个车子，还要雇个长随，帮他挟包开门，王孙的神气到哪都不能丢。
溥儒从王孙到画师，经历了比别人更多的痛苦，他身上既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气质，又有旧时代富贵家庭造就的任性。在面对新文化转型时，他会表现得更为痛苦。他困守旧学，又是留学欧洲研习西学的双博士，他本该在政治、艺术的变革中，有着更积极的心态，但他没有新颖不凡的创见。面对西方强势文化冲击时，流露出的是高傲自尊。
溥儒书法，无疑是帖学中坚。他擅长行草书和楷书，其绘画上的题跋多是行草书，而作为书法作品的对联常喜欢用楷书，也代表了他的水准。他的行草学二王、米芾，飘洒畅酣，他主张树立骨力，强调书小字必先习大字，意存体势，如此书法方能刚健遒美，秀逸有致。他的楷书从柳公权，裴休出，其小楷用笔意境高古，气韵生动，堪称绝妙。溥儒曾自负地说：“与其称我为画家，不若称我为书法家；与其称我为书法家，不若称我为诗人；与其称我为诗人，不若称我为学者。”也可能不是自负，是画家的诗心，是诗、书、画、印在心中的激荡。
卢秀辉有《为溥儒心畬歌》一诗，诗曰：
皇贵岂可见，深院梧桐长。
舟行缓近碧，片帆思归乡。
昔日王府曲，高墙柳丝足。
旦夕笙箫里，无闲偏相属。
讳写民国年，干支前朝心。
翰墨美景织，岂知饥寒逼？
惟有书画事，倾心肯与力。
大事不张皇，小事驱出地。
画得萧散际，书入晋唐制。
飘洒畅酣间，骨力小心噬。
自诩书画评，纸上随心横。
诸艺能出群，不愧好手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