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N9.20号病房

神N9.20号病房

  我不知道,中风原来有个医学专业的名称:卒中;不知道中风病患隶属神经内科。

  神N,既然医生许多单子可以这样简写,老伴中风入住的神经内科9楼20号病房,我也可以这样简化:神N9.20号病房。

  自她中风转为慢性病出院近一年来,去县医院问医买药我几乎成了常客。风尘仆仆,来去匆匆即使如此不少时候神使鬼差,20号病房前,我默然地伫立一些时间,向病房凝视探望。床桌依旧,物是人非。我知道我在找觅什么,企望什么。神N9.20,一个我怎可说忘就忘的地方

  

  我在回想从前的她,那个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的她;病床的人是她,突然起来跟我一起走的她。有时候,有人能陪你一句话,一声笑,一吵闹,那也是种奢求与幸福。可现在没有,再也不会重来了。20号病房划了一个界:洁白地板上,有她颤颤巍巍尚能走来足迹,有她已经非常含混我似乎还能听懂的声音,有她的昏迷苏醒,生命挣扎,病痛呻吟,心里落差。这儿留给我能走会说的最后影像,她难以接受现实的泪如雨下,“虽然不能开口说一句话,更不能明白世间黑白真假”……不是医院的医疗水平不够精湛,医生的抢救施治不力。主治医师,医大硕士资质,9楼神N的扛鼎领军。我看到,他点滴用药,针炙按摩,高压吸氧,肢体训练心理疏导,争分夺秒,步骤周密。尤以我们长辈称之,关切和气,令人动容。每天再忙,抽空过来查询,四十多天相处,我们熟得“朋友似的

  应了那句意犹偏颇俗言:医了病,救不了命。无论什么病即使中风这些致命病症,只要及时就治,治愈的几率特大。问题是许多人对疾病预防和认识欠差,当病症拖延积重难返时,个人失错谬推至医,就是俗语的言中之意了。

  当邻居告知我老伴似有中风迹象,我急不可待赶忙回家,劝陪她去医院。她执拗不去,还浸泡一大盆黄豆,等村里人吃她的柴锅豆腐人生多少事可等待可错失?去医院,医生告诉我,她已错失最佳溶栓时间,血栓大面积堵死,我们尽最大努力,避免不了可能还是落下严重后遗症。执拗换来她偏瘫失语,趔趄弱智,自理维艰。悔是她太要强了,那该死的一盆豆,一颗颗长满她大脑,脑栓塞不是嫩豆腐。

  神N9.20病房前,我看到很暖心一幕。二天前,我去找主治医师处方买药,一年轻女子替她父亲感谢,给主治医师送锦旗。主治医师治愈她们一家已不抱希望的中风老父。女子说拍视频发到抖音朋友圈,让更多人看到医师的医德仁心回春妙手,分享她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主治医师坐诊桌前的墙上锦旗挂满,不沽名不炫耀,不负患者信任心,我知道那是患者对他最真挚肯定与褒奖。

  

  我想到20号病房,病房3个病人3张床,那两个是娘俩。母亲高龄,儿子五十多。我想到他,是我忘不掉他这个忘掉家乡的人,忘不掉他的夸夸其谈。夸耀的扎心,忘家的寒心。他轻度脑梗,我一直“切诊”他有一种梗,比老伴和其他脑梗病人都要重。他母亲沉默寡言,精神包袱重重。

  不像我们那些病人或家属,说话轻声细语。跟我那个不会说话的病人大相径庭,跟他说是同乡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主治医师反差强烈。一天中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滔滔不绝,语意中志满意得,极尽夸赞。偶尔听不下去母亲会瞥他一眼,他视若无睹。他告诉我,去杭州三十多年,极少回来,“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家的印象非常模糊。他说最多最好的是杭州,夸杭州好的神态我就想到那个夸美国空气香甜女。我们尊重每个选择,不苟同“远客归来去,在家贫亦好”,但不中肯地薄此谀彼是不是可憎?他说他老家县城最近,说话做派好像海归大佬,杭州的每一寸土他都烂熟,老家的弹丸小城陌生得不知南北西东,慈母手中线千千丝万万缕,再也拴不住暖不热他这个断线风筝“杭州男”。他说老母亲年事大防不测,老家医保报得多;他说一个亲兄弟县城焊接,他们在家一样“功成名就”。我见过他低调兄弟,医院来看母亲,人稳不言,水深不语,人家跟主治医师一样,“真功夫”在手,败不馁胜不骄,这些于他可具反讽?杭州果真天堂,“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防不测,乡村是“地狱”?我们看到这样一个奇怪现象:乡村里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千村薜荔,万户萧疏,炊烟稀绝。是不是他们这些人把乡村变成“鬼村”“地狱?经年不见人影,不测才回得乡来,乡村里少了一座座房,平添起堆堆悚骇的坟。

  神N9楼,演绎救死扶伤,也演绎“生死逃亡”。有的人药到病除,有些无力回天。一个四十多岁年轻有为小伙子,深圳置业,上天不负,可命运不济。爱人四犯脑溢血,最后一次回家,就真正回家,以这种方式“逃亡不测”,医生都说,小伙子哭得太可怜了。

  他哭,老家也哭。而此时终于似悟非悟,卒:完成、终结,还有个病人讳忌的词。卒中,稍有不慎,就“转学毕业”。想想他,血管堵塞,神经错乱,病理的非病理的不乏人在,不唯只他。也终于“明白”,内科的“闲事”管到神经。

  

  小学年级课本都在学生: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归根是叶的知恩图报,我想,只要没忘哪棵树,叶子叶子你满天飞。

  树高确实拴住一些人。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宋之问“归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杜牧“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神N9.20和其它病房,就治的大多一个县域人,乡里乡亲,无距离少拘束,同病相邻,大家见面,都会投之一笑。形销骨立的,神态慵倦的,歪斜搀扶的,艰难苦涩,让人恻隐。病魔无情折磨人,康复间或高氧舱,大家“亲密接触”,最多话题何时能回家。一个脑溢血老人,昏迷醒来就嚷嚷家中那些牛;什么都忘了,黄豆最挂心,每每看到豆般药片,“傻哑”老伴哽咽潸然。人在病时最想家,家是一条条再难梗塞的血管,盘根错节,扎在他们的脑海,太深太深……神N9.20病房,忘掉故土的人,情若中风。根在何处,叶零天涯,痼疾难医病入膏肓。锦旗医师:“华佗无奈小虫何”!